他们都说我疯了。
我亲手杀了我的妻子,就在昨晚,她在我身边安睡着的时候。我侧着身,右手从她的小腹,一路抚摸到颈部。她轻哼一声,发泄她的困倦与不满。然后我俯身吻住她,同时用力攥紧她的咽喉。她痛苦地呻吟,用力地喘息,拼命地拍打我的背。就这样,我一边品尝她的口水,一边感受生命从她身体里渐渐流逝。
确认她不再动弹,我点了支烟,下床尿尿,然后拿出事先买好的汽油,逐屋泼洒,再微笑着把烟头扔进油桶。
再次醒过来的时候,已经躺在医院了。房子和妻子一起成了灰,唯独我仅仅被烧了点头发。
警察在床边等着做笔录,他问我记不记得火灾的原因。我挣扎着想坐起来,有气无力地说:“警察同志,火是我放的,人也是我杀的,你把我枪毙了吧!”
警察轻压我的肩,阻止我起身,然后说:“同志,您妻子离世我也感到遗憾,但请您不要激动。”
亲戚朋友都来告慰我,劝我节哀。在那些哭声、喊声、叹息声中,没人讶异我为何还能活着,就连我也不觉得奇怪。
因为我知道自己死不了。
从 16 岁开始,我就发现自己和别人不同。我的生活就像电影,总是接二连三地出现戏剧性的转折。高考省状元,却被人冒名顶替,申诉无果只能去了技校;和相爱多年女友结婚,结果婚礼现场老丈人暴毙而亡,红事变白事;创业五年,公司终于有了成绩,但就在上市当天,被另一个合伙人踢出了局。就像刚露出曙光就来了乌云,日复一日,总看不到希望。
经历了太多的造化弄人之后,我总算决定了结自己的生命。
我把这些年的积蓄全部变现,转到了妻子户头。从银行出来,一摸还剩两个硬币,就在路边买了注双色球。
回到家,我随手把彩票扔在茶几上,进房间写遗书,打点后事。晚上,妻子满面红光地走进来,说桌上的彩票中了一等奖,但是很快,她就注意到我在写的东西。
“老公”,她说,“你可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啊,我和宝宝都指望着你呢”。我不答话,她便温柔地看着我,拖我的手去摸她小腹。怀孕五个月以来的辛酸与苦处,她一直默默承受。我突然感受到那个未出世的小东西对生命的热忱,对这个世界的向往。妻子的爱,和那张彩票一起,打消了我的念头。
我把遗书烧了,领了奖金,每天在家里陪妻子数着日子等宝宝出生。命运再没捉弄我,生活就这么平静地进行了三个月,直到我做了一个梦。
我梦到我已经死了。我梦到三个月前的那天,我没去银行,因为我压根就没钱可以转给妻子,所以我没有买那张彩票,也没有中 500 万。那天我写完遗书,就吃下了整瓶安眠药。妻子晚上回来的时候,我已经没有呼吸了。
我猛然惊醒,暗暗擦去背上的冷汗,庆幸这只是一场梦。我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子,突然想起来她根本没有怀孕!我记得她那天早上离开家的时候还带着卫生巾,回来的时候就凭空有了五个月身孕了,我竟然还觉得那么顺理成章。
有人篡改了我的记忆!其实我早就该死了。初中的时候被小流氓打了一顿,不仅抢光了我的生活费,还排着队在我头上尿尿,我气不过,就跳河自尽了;高中的时候追偷手机的小偷到了一条小巷,被他捅了一刀,失血过多而死。这些事情,我居然都不记得了。
越想越怕,但我越是克制自己不去想,那些记忆就越清晰。最后我决定,试一试自己到底会不会死。
天一亮,我就去买了一桶汽油,谋杀了我自己。
如我所愿,我没死,但这种受人控制的生活我已经过不下去了。我跟警察说我杀了我妻子,我应该被枪毙。但警察只是觉得我伤心过度,心理出了问题,找来了心理医生。
“医生,我的生活被人控制了”,我拽住心理医生的手,想让他帮帮我,“我早就死了好几次了,但都被人复活了。你随便给我注射点什么,让我安乐死吧!”
医生多次开导我,但我始终让他杀了我,数轮之后,他终于放弃了。
于是我被送到了精神病院,开始进行心理治疗。在这期间,我每天都想办法寻死,撞墙、跳楼、绝食,但无一例外都会在第二天毫发无损地从床上醒来。最后我打算逃出去。
趁着夜色,我从围墙翻了出去。还没来得及感受自由的空气,保安就追了出来。他一边跑,一边喊其他人,跟在我身后的人越来越多。
突然,他们都停住了,空气也停止了流动,四下一片死寂。突然有个声音从我的大脑里冒了出来。
“好好生活吧,不要闹下去了。”
“你是谁?” 我问。
“你别管我是谁,先好好想想你是谁。”
我想起来了!16 岁那年我出了一场车祸,高位截瘫,奄奄一息。临死之前我答应了某个科研机构请求,帮他们完成实验,前提是他们让我继续活下去。
“你想起来了。” 他说。 “那我现在算什么,灵魂吗?” 我问。
“不不不,你现在还活着,虽然你的身体已经死了”,他顿了一下,换上了很悲哀的语气,“我们没办法复活你,只好把你的大脑剥离出来,浸泡在营养液里,用电脑给你虚构了一个世界,好让你活下来。”
“既然是为了我构造的世界,为什么不能让我开开心心地活着,非要一个劲儿折磨我。”
“我们的实验就是研究极端情绪对人脑的影响,自然要稍微给你点刺激。这也是你当时签的协议里写好了的。这几天你的极端表现让我们提前完成了实验,感谢你的配合,以后我们不会再刺激你了。”
“反正你们可以控制我的记忆,你说怎样不就是怎样。”
他不再接话茬,只淡淡地说了声 “好好活着” 就噤声了。
空气又开始流动,那些追我的人、那个精神病院都不见了,一转眼我又回到了家门口。
推门进去,妻子在做饭,八个月身孕已经很明显了。见到我,连忙迎上来。
“老公回来啦,快去洗洗手来吃饭。”
一切都回到了原状,我是还上市公司的股东,那 500 万奖金也踏踏实实躺在我的户口,两个月后,儿子平安出生,命运再没捉弄我,直到我做了一个梦。
我梦到我还在那间精神病院,两个护工正在议论我。“那个人好可怜的,我听说他高一的时候被车撞傻了,家人把他送进来之后就没管过他。他在这里一住就是 3 年,学也没上了。”
“他还成天嚷嚷着自己是高考状元,要告顶替他上清华的那个人。”
“他还说他是上市公司的股东,为了跟另一个股东争权吵得不可开交。”
“唉,真可怜。”
我在这个梦里,不知道该不该醒来。